照片來源：Martin Gommel
本文轉載自虎嗅網，作者為王臣漢。
這個世界從不缺新聞。如果你要看新聞，你可以上網，可以找到很多垃圾。但我不認為很多人有擔任編輯的才能、時間或興趣。所以當你買《紐約時報》，你不是買新聞，你在買判斷。
前《紐約時報》董事長 Arthur Sulzberger
《紐約時報》第三代掌門人 Arthur Sulzberger 於 2012 年 9 月 29 日去世。這位老戰士曾在「五角大樓文件案」和「沙利文案」中捍衛媒體自由和獨立性。文章開頭他所描述的媒體和 20 年前的媒體概念大大不同。不過，即便這個觀點已經比傳統定義前進了一大步，時代前進的步伐卻更超出想象。
新型媒介的優勢：眾目睽睽之下，問題顯而易見
2011 年 5 月 1 日，美國東部時間 9 點 47 分，白宮通信主任 Dan Pfeiffer 在 Twitter 上預告：「東部時間 10 點 30 分總統將對全國講話。」10 點 24 分，前美國國防部參謀主任 Keith Urbahn 在 Twitter 上稱：「有位聲譽很好的人告訴我，他們幹掉了奧薩瑪．賓拉登。」這條歷史性的 Tweet 是使用黑莓機發送的。隨後 CNN、CBS 等相關媒體人員紛紛透過自己的管道證實了消息的可信度，等到歐巴馬發表講演的時候，Twitter 上的話題標籤 #osama 早已登上熱門排行榜，被數百萬人討論。
2009 年，Twitter 的內部文件被 TechCrunch 披露，文件顯示，Twitter 將自身定位為「地球的脈博（The Pulse Of The Planet）」。不少旁觀者當時對此持保留的態度。三年過去，Twitter 憑著 140 個字母和 Retweet 對傳媒產業的管道造成極大的影響。即使是在無法使用 Twitter 的中國，記者在新浪微博——模仿Twitter 起步的微網誌產品上找新聞的現象也已經不再是新聞了。
實際上，從竹簡到紙張書籍再到報紙，每一次訊息承載媒介的變化都會對內容領域帶來變革。即使是在網路上，Twitter 也不是這個現象的第一個推動者。2004 年，CBS 引用資料揭發時任總統的小布希在服役期間受到「特殊待遇」。隨後這份發表到網上的資料被海軍退役筆跡鑑定專家、前 IBM 技術工程師等部落客（Blogger）研究。他們從文件採用等寬字體著手，懷疑整份文件是假造的，最終 CBS 的王牌節目《60 分鐘》主持人丹．拉瑟（Dan Rather）向公眾道歉並引咎辭職。丹·拉瑟曾是全世界第一個報導甘迺迪遇刺的人，也是首位專訪伊拉克獨裁者海珊的西方記者。
丹．拉瑟辭職事件被普遍看成傳統媒體承認網路個人內容具有影響力的重要開始。另外一個影響是證明了新興媒介公信力未必比不上傳統媒體。所謂「眾目睽睽之下，問題顯而易見（given enough eyeballs, all bugs are shallow）」——這個開放原始碼社群中的「林納斯定律定律」（注：之所以稱之為林納斯定律定律，是為了向 Linux 之父 Linus Torvalds 致敬，維基百科上的解釋為「只要有足夠的測試者及共同開發者，所有問題都會在很短時間內被發現，而且能夠很容易被解決。」）能更好地說明，為什麼在公眾參與的訊息生產過程中，報導訊息往往速度更快，最終的結果也更為正確。
新媒體的訊息產生機制越來越像開放原始碼程式開發
開放原始碼程式的興起，是現代科技中最驚人的發展之一。 開放原始碼程式的生成機制十分簡單。一個或幾個程式設計師開發一個簡單的程式，將原始碼公開並免費授權給他人使用和繼續開發。這樣當更多人需要使用的時候，往往會有更多程式設計師自發參與到開發過程中，為程式添加功能並修復他人的錯誤。開源的 Linux 除了已經成為網路世界的核心之一，另一個衍生出來的系統 Android 正在世界大多數智慧型裝置上。
這並非和新聞傳媒全無關聯，除了獲取訊息的大多數網站正被開放原始碼程式驅動，網路上訊息生成的機制也越來越趨近於開源軟體——一些人最早發表訊息，而後在傳播過程中逐漸得到修正。維基百科是最先利用這個機制的網站，一個人發布關於一個事物或事件的詞條和描述，越來越多人參與修改直到足夠準確。維基百科稱，他們希望每個個人都被賦予自由使用人類知識總量的權力。
《君子》雜誌的作者 A.J．雅各布在報導維基百科現象時進行了一個實驗，他將報導維基百科的初稿發布在了維基百科上，稱希望得到指正。文中隱藏了許多故意設下的錯誤。這篇草稿在 24 小時內被編輯了 224 次，接下來的 24 小時又被編輯了 149 次。最終所有錯誤都被修正，還達到了《君子》雜誌的刊發標準並且被刊登。
即使在訊息機制和維基百科完全不同的其他產品上，這種現象也越來越普遍。2012 年 8 月 24 日，美國紐約曼哈頓帝國大廈附近發生槍擊案。兩人喪生，九人受傷。當槍擊案發生的時候，紐約市居民 Muhammad Malik 路過現場並使用 Instagram 將現場拍攝了下來（照片連結），發布在自己的 Instagram 帳號 mr_mookie 的頁面下，照片立即以極快的速度被廣為傳播。
隨後，主流媒體紛紛聯絡 Muhammad，希望購買照片並在報導中使用。圖片和影片等富媒體生產成本因為智慧型裝置的普及而降低，深化了新聞報導開源化的機制。
維基解密的存在則是這種趨勢的極端化例子，來自全球的數百位記者、工程師、法律人士、影片加密專家參與組織這個網站上的所有訊息。從 2010 年 7 月 25 日，維基解密在網站上公布了約 9.2 萬份與阿富汗戰爭有關的美國軍方機密文件。這些文件指出：美國和其他北約軍隊在突襲中殺死平民，並試圖掩蓋真相。此前，維基解密還曾在肯亞 2007 年大選前曝光該國政府高層的腐敗證據，一舉改變選情；也曾經因為公布美國國防部下發關於刑訊方式的《關塔那摩監獄管理指導手冊》，引發了全球抗議。
加速淘汰傳統媒體
2012年10月，CNET 引用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調查，指出 29% 的美國人透過報紙獲取訊息。其中僅有 23% 的人訂閱而不是隨機購買，不足 2000 年調查結果的一半。相對的，47% 的受訪對象是以 Facebook 和 Google+ 獲取訊息，2010 年時這個數字是 29%。13% 的調查對象使用 Twitter。
從數據來看，近些年媒體頻頻高呼傳媒業正發生革命性的變化並非虛言。不過如果新興的訊息管道僅僅只是佔據使用者時間，這遠稱不上變革。
皮尤的調查中稱，使用平板裝置消費訊息的使用者中，60% 都只選擇了自己習慣閱讀的傳統媒體。傳統媒體的長期積累、從業人員的職業技能和素養、機構化的生產流程，能夠確保訊息質量遠優於大眾的無序生產。新媒介的興起只是加速了傳統媒體的優勝劣敗，一個堅持深度、客觀、獨到的媒體機構，比如《經濟學人》，所生產的訊息會比以往更快獲得關注。這些訊息與產生的機構其「廠牌」憑藉準確、客觀、深入仍然可以佔據新興管道和媒介的傳播。
與這些訊息相比，絕大多數大眾訊息的價值乏善可陳。大多數人對諾貝爾文學獎的感嘆無法與紐約時報的《莫言，用黑色幽默對抗殘酷現實》相比，僅構成網路的熱門話題中的一個分子。而這些碎片式訊息，在搜尋行為中正干擾著使用者尋找到真正有價值的訊息。新興媒介帶來的價值，有相當一部分被訊息冗於和訊息噪音造成的負面影響抵消了。
不過，已經有先行者意識到訊息的噪音和篩選有問題，並嘗試解決它。比如已經擁有數千萬使用者的 Flipboard、被 Yahoo! 耽擱數年後易主的 Delicious、Blogger、Twitter 共同創辦人 Evan Williams 創辦的 Medium 等。未來還會有新的產品因解決這個問題而興起，對訊息的生產和傳播過程產生比 Twitter 、Facebook 更為深入的影響。現有的網路媒介僅僅處於起步期，距離被人們驚呼的「變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傳統媒體有何應對之道？
皮尤研究中心的報告顯示，去年全年美國報業的廣告營收同比下滑 9.2%。而美國報業協會的數據顯示，截至去年 6 月，美國報紙廣告收入連續第 20 個季度下降。隨著使用者消費時間的方式越來越多轉向行動裝置，傳統媒體，尤其是印刷媒體的處境愈發艱難。
曾經在 2010 年以象徵性 1 美元被賣給音響業大亨的《新聞周刊（Newsweek）》於 10 月 18 日宣布在 2013 年停止發行紙本雜誌，全面數位化。「我們的商業越來越被惡化的印刷廣告環境所影響，」該公司主席 Tina Brown 表示，「對我們這些喜愛紙張的浪漫，每周五晚特地抽出一點時間閱讀的人來說，告別印刷出版是一個艱困的時刻。」
可實際上，僅僅將衰退的原因歸於載體的更新是片面的。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當開源化形成趨勢，新聞的當事人和領域的專家可以直接參與到訊息的生產和傳播當中，產業鏈被縮短了，而媒體機構恰恰是被精簡的一環。《連線（WIRED）》雜誌報導說，美國敘述科學公司（Narrative Science）開發的機器人程式甚至可以根據公開數據，自動撰寫新聞故事。發明者十分樂觀的稱，由該程式撰寫的故事可能在5年內獲得普利策新聞獎。 這些製造網路產品的 geek 們或許是想在看不見的賽場上徹底擊退對手，就像哈格里夫斯對待紡織女工一樣（前者是珍妮紡紗機的發明人）。
這時已經 169 歲仍在逆勢成長的《經濟學人》，就顯得更為矚目。這本 1843 年創刊的雜誌可能早就洞悉了這個趨勢。2008 年，該刊極為權威的「新媒體獎」被頒發給維基解密。
《經濟學人》目前每期發行量逼近 160 萬本，每月網站訪客數超過 400 萬。該雜誌 10 年內成長達 100%。收入部分 2009－2010 財會年度的稅後利潤還成長 1％ 為 3800 萬英鎊，近四億人民幣。或許和《時代》雜誌相比仍具有差距，但考量到其小眾化的市場定位，這數字就顯得十分恐怖了。
在《經濟學人》創刊時，「The Economist」這個詞並未專指研究經濟的學者，而是被用來稱呼每一個願意以事實闡明觀點的人。雜誌的內容取向也正在呈現著相同的價值觀。每期雜誌的刊首你都可以找到這樣一句話：「智慧推動我們前進，愚昧阻礙我們進步、讓我們卑微而膽怯，兩者之間正在發生一場嚴肅的較量。（A severe contest between intelligence, which presses forward, and an unworthy, timid ignorance obstructing our progress.）」事件和人物往往被放置在時代的大背景下，讀者看到的是清晰的事態分析解決方案的建議。對比其他媒體涉及到觀點時必須使用「某某人就此表示」，《經濟學人》的立場往往十分鮮明。這和 Sulzberger「當你買《紐約時報》，你不是買新聞，你在買判斷。」的言論不謀而合。
殊途同歸
《經濟學人》順應了一種趨勢。該刊物集團和皮尤研究中心的 PBJ 專案長期合作，對使用者在閱讀場景下的行為進行了深入研究。 在計算機前搜尋並消費訊息，被《經濟學人》稱作「向前傾」（lean forward）模式。與之相對的「向後靠」（ lean back）模式下，人們會依靠在椅背上對訊息進行浸入式閱讀和深入思考。《經濟學人》集團的 CEO Andrew Rashbass 認為，僅僅將內容從印刷品移植到網路是不夠的。人們並非像很多論斷聲稱的那樣，不再閱讀長篇的文章了。
不同的場景模式下，人們所需求的訊息存在著差異。在「向後靠」模式下，人們需要的訊息往往是詳盡的闡述和分析。 Tumblr近期宣稱，要對使用者撰寫的文章付費——他們指的是《紐約客》式的長篇新聞。這說明了相同的問題：當公開市場上140個字的產能和流動都相對過剩的時候，對訊息的分析和判斷變得更加富有價值。
這種開源化的趨勢，正在要求傳統媒體在產業鏈條上「向後靠」——將技術上的「新聞工作」由 geek 們設計的產品機制和使用者們來完成，媒體機構則負責對訊息核實並歸納、深入研究並得出結論。實際上，這一部分工作比傳統意義上的媒體工作更加富有價值。
2011 年《衛報》記者 Paul Lewis 在報導倫敦暴動期間，根據 Twitter 上的公開留言判斷，混亂正在從托特漢姆蔓延到克羅伊登等地。依據著這些線索，他能夠及時的趕到現場進行報導。該報副主編 Catherine Viner 認為，傳統媒體機構現下應依賴傳統的調查報導，以及積極利用新生科技產品。
更典型的例子是，在「阿拉伯之春」的洶湧浪潮中，由於利比亞、敘利亞等國家對媒體的限制甚至迫害，如此重大的事件幾乎很難進行報導。前半島新聞網總幹事 Wadah Khanfar 表示，期間半島新聞網最重要的新聞來源，就是身臨現場者和活動人士在社交網路上的 ID。Wadah Khanfar 哈稱，起先的確擔心過訊息的真實性問題。但是，如同開原始碼中的錯誤被素未謀面的人們修正一樣，網路上足夠充分的訊息流通機制，為核實訊息提供了有力管道。
實際上，開源化的趨勢推高了新聞工作者的標準。他們應當是 Wadah Khanfar 口中的「思想者、戰略家、分析師」。一個希望寫出優秀的、廣為傳播新聞報導的新聞工作者，能夠熟練地在網路上尋找訊息僅僅是基礎技能。他應當在該領域具有更多的技能和經驗，能做到列舉的訊息真實並描述準確，闡釋精確並易懂，觀點判斷經得起時間的檢驗。《經濟學人》已經檢驗了 Sulzberger「買判斷」的觀點——人們是願意為此類內容付錢的。
照片來源：wallyg
而 Sulzberger 在 2010 年的另一個判斷，「我們最終將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停止《紐約時報》的印刷，時間待定。」現在看來，正在成為傳統媒體未來的一個隱秘註腳。
郭子:
January 4th, 2013 at 1:06 am
不是買新聞，是在買判斷？
January 4th, 2013 at 2:18 am
新聞專業永遠不死!新聞工作所憑藉的即是在特定新聞領域中，對特定新聞事件時空脈絡的精確細緻且廣泛的掌握，所做出的專業新聞價值判斷，這在傳統紙媒，電視媒體乃至當前所謂的數位敘事的邏輯中，仍是恆久不變的!
劉持中:
January 4th, 2013 at 5:36 am
對我們這些喜愛紙張的浪漫，每周五晚特地抽出一點時間閱讀的人來說，告別印刷出版是一個艱困的時刻
買新聞，是在買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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